古道音尘汉家陵 ——游汉阳陵有感

2020-07-18 15:14:32来源:西北大学哲学学院作者:盖丽娅

  去汉阳陵,参拜汉景帝的安葬之所。
  于司马古道上彳亍,自中轴线望向远方。穹苍澄浅,清冽冷澈,荒山斑雪,空旷辽远。唯有松柏青沉,长伴君陵,肃穆、凄清、又寂凉。生前享尽世间繁华的皇帝,身后竟也会如此冷清平淡么?我们上天也好下地也罢,人间游走一遭,原来最终都不过一抔黄土。但,终究是不一样的。就像夜放千花,吹落星雨。或许真正令人着迷的,不是洒满苍穹璀璨至极的千树烟火,而是繁华落处空无幽寂的夜幕、清凉如水。我们耗费一生所求,确是生命的平淡,是绚烂之极归于的平淡。然而,那平不是平庸的平,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,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人生艺术。清清静静,也挺好。
  历史的魅力或许有两个来源,一是过去,一是地下。时间与空间的交织,紧紧攫住人类的好奇心。早先看央九考古记录片时,便觉知到一种奇诡悚异的吸引力,幽暗昏惑的画面、惊人心弦的配乐、牵引连环的解说,让人“欲罢不能”。可能这是人类的天性,对真相与未知的渴求与探索;当然,也可能掺杂着其他的因素——“只要人格还没有成熟,人们就还会热衷于窥探别人的隐私;只要还有欲望被深深压抑的人,就会有人挖空心思地揭露别人隐私,借着别人的隐私,宣泄自身的欲望;只要人性还存在着缺陷,窥探隐私的喜好,就永远不会结束。”对墓葬的发掘,是一种对未知的探索,一种对真相的渴求。但这算不算是一种对隐私的窥探;更甚者,这到底,是对历史的还原、考究、尊重、传承,还是对为人者灵魂的不敬和尊严的践踏。我不晓得是否有灵魂的存在,但逝者若真的存在灵魂,且不论其生前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,若是他们看到今日的景况——自己的坟茔被后生晚辈“告白”于天下;自己的随葬物品被“收归公有”,任世人参阅品评;自己私密的“最终栖息地”在没有经过自己的许可、甚至连与自己最起码的商量都没有的前提下,轰轰烈烈、红红火火地变成了世界级、国家级、省市级的“大众游乐园”——不知会做何感想。想来挺有意思的,也蛮是悲凉讽刺的,激进者说是义愤填膺,大抵也不为过。若以古人的视角观今人此种行为,其实质怕是直直白白的掘墓盗墓、野蛮卑鄙的行径吧,更言何传承历史、保护文物的高尚与责任,只不过舞文弄墨、粉饰遮丑罢了。逝者不得安息,历史不得宁静,这样做,真的对吗?这个问题,在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想,想了很久,却似是陷入了道德与文化的僵持之局。在古人那里,这样做确是“无德”;但这种“无德”,是以今人对历史的体认、自信、保护、传承与人类文明的完整进步为目的和补偿的。这样做,到底是对是错;若逝者有灵,他们是否会同意如此?我相信山河悠久中必有品尚德馨之人,他们在自己的年代尚思为民尽力、为国献忠,那么当会原谅包容今人的鲁莽冲撞,并会理解、支持今人考古之真正目的与最终目的,甘愿为之付出牺牲。或许,在那些高尚士眼中,这算不得是一种牺牲,而是一种荣光,至高无上。这就像是如今的遗体捐献,是一种对双方的成全与肯定。正巧在看《国家宝藏》这档节目,其中一期守护的是妇好鴞尊,请来了妇好墓的发现者郑振香女士。主持人国立老师对她说:“其实您不是挖,您是在发掘传统,因为只有发掘了这些传统,我们才能传承、才能保护,通过您这样的发掘,我们才能知晓妇好、知晓这样一位女将军,知道她是多么伟大。”然而,总怀着些许愧疚与不安,这是永远无法消去的“罪恶”;但是这种“罪恶”可以弥补,少一些浮华,多一些敬畏,尽其用、全其值,用对历史的尊敬、对文化的传承、对文明的发展、对人类的完善来弥补。
  思索着考古学的前程。同学戏谑之言犹在耳畔,《国家宝藏》中国立老师与郑振香女士的对话更觉百感交集。
  ——“当年学习考古的女学生不多吧?”
  ——“多,比现在多。”
  ——“比现在还多?现在怎么会少了?你们这些坐着的女孩儿,你们都对我们的文物没有发自内心的喜好吗?没有爱吗?”
  零星的“有”,勉强而又尴尬。
  ——“希望你们还在准备考专业的人,都要去考考古专业,让我们要后续有人,对不对?”
  我笑了。我能懂国立老师说这话的心,但这话说得着实好笑。其一,不应如此随便的宣传,无用不说,折辱了考古学的尊严。心,求不得,缺不了,因为它是“奇点”。其二,当梦想败给了现实,是一种懦弱,还是一种无奈的理性。暂时的与本心背道而行,是为了换取有朝一日能够更热烈从容地拥抱梦想的可能。
  下了地道,缓慢前行。从葬坑中多以陶制器物为殉,果然乃文景之治,节俭有度,与民休息。相较金银铜铁、绫罗绸缎,这已是百姓之福。人俑眉目清秀,躯体修长,或许是错觉,总觉得他们面带浅笑,与秦始皇兵马俑武士们狰狞的面容、健硕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反差。想起余秋雨先生所作《莫高窟》一文,先生看着壁画所展现出的画风面貌,便可大体猜测作品的年代。对于唐代的壁画,先生说,那是一种扬眉吐气般的欢乐,由于自信,他们的神情反而更加恬静、素淡和自然,洋溢着只有盛唐才有的轻快和乐观。文景之时,没有盛唐的华丽张扬,但这些微笑的陶俑,显示出那个年代的人们对生活的自信与自足,显示出文景之治带来的海晏河清、安宁祥和。考古,让历史变得鲜活,让某个时期的生活景况、社会风貌、物质成就、宗教信仰等等得到填充和展现,让世世代代的人们得以感受到生命的传奇。然而,看着如此规模的一座陵园,其耗费的劳力、财力是由多少百姓的血泪熔铸,难以想象。后转念一想,这就是我中华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。就如那永远朝向皇帝的人俑,人治的帝国,从来只靠统治者仁德的施舍,从来只是胜利者书写的神话。百姓,何曾有过选择的权利,何曾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。一将功成万骨枯,一朝名定兆民瘦;文治武功,委屈的人多了,受苦的总是百姓。但这就是历史行进的轨迹,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,王侯将相塑造了中华民族的英雄意象。
  忽的忆起李白之作——
  箫声咽,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,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
  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
  我知道你想我,你才唤我来看你。
  我知道你想我们,我们不会忘记你。(西北大学哲学学院 盖丽娅  

  2018年1月16日初稿
  修改于2020年7月10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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